第6章 王长友（2）

“那你为什么说——”

“因为进监狱之后，用来思考的时间就突然变多了。在你是自由身的时候，脑子却并不自由，太多太多的事情让你分神，但一旦你的时间停滞不前，每天重复着千篇一律的生活，你就会不自觉的开始思考自己的人生，去审视过往的所作所为。我这个从来不看的人，也在服刑期间养起了读看报的习惯。毕竟没多少打发时间的选择。”

“好吧...”黄粱难以释怀的点点头，此刻对话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，他不禁小心翼翼的瞥了眼坐在一旁的那名委托人。彩虹女孩就背对着黄粱坐在一张咖啡桌旁，装成是专心致志玩手机的模样。为了不太惹人注目，她去掉了鼻环、戴上了一顶贝雷帽，遮住了那头回头率极高的彩虹头发。

“思考人生的时候，我经常会想起那个老头子，去设想如果我没有和他相遇的话，我的人生会是怎样一番景象。可能我会一直逍遥快活下去，也可能会栽在另一个多管闲事的人手里。不过我宁愿早一些从这虚幻的梦中清醒过来。”

“虚幻的梦？”

“不劳而获，游戏人生，

诸如此类的。因为来路不正的缘故，到我手里的钱很快就会流走，就像是握不住的沙子一般，我攒不下钱，心中那个赚够钱就离开京阳市、金盆洗手的梦想总是遥不可及。我知道，多少钱都无法让我满足，而且我也永远攒不下钱。当小偷的日子并不好过，在每天的狂欢过后，最让我痛苦的就是该如何入睡。我偷来的钱里面有一多半都贡献给安眠药厂家了。”

“严重的焦虑症？”

“差不多吧，我还真没去看过心理医生。”王长友淡然的说，“可能就是焦虑症吧，我暴躁易怒，身体和精神全都透支了，在崩溃的边缘。不然我也不会被那个老大爷轻易看穿吧。也不一定，那个老头子不是一般人，和他对上视线时，我就知道我跑不掉了。”

“好吧...没想到你对那位老人的情感还挺复杂的。”

“复杂，相当复杂，不过还是感激多过怨恨吧，虽然他可能没这个意愿，不过的确是他把我救了。我都不敢想象如果我一直过那种纸醉金迷的生活，我会落得什么下场。要么是喝醉了被车撞死，要么是药物过量一睡不醒吧，也可能更惨，直

接就被人干掉了。”王长友音量减低，“我那时混迹的圈子是由残渣废物组成了，充斥着疯狂和传染病。”

“阴暗面。”

“对，阴暗面。”王长友将这个词反复重复了几遍，似乎很钟情于它。

“你知道吗？”黄粱装作不经意的说，“在地铁上抓住你偷窃行为的老人前段时间过世了。”

“是吗？”王长友微微睁大眼睛，“那个老头子死了？”

“对，我记得他名叫年庆武——”

“是年庆武。”王长友端起被子，低头注视着杯中清澈的苏打水，“年庆武那个老头子竟然死了？是真的吗？”

“应该不会有错，我朋友——你的事情我都是从他口中得知的——告诉我的，说是过完元宵节没几天，老人家在自己家中不小心摔倒，后脑撞到了桌角，人被发现时已经走了。”

“好吧...竟然走了...”王长友一副难以释怀的表情，“真是...不可思议...真的已经死了吗？”

“我总不能那这种事来开玩笑吧。”黄粱摊开双手说。

“好吧，那还真是...可惜了。”

“可惜？”黄粱挑眉问道。

“可惜，我之前还盘算

着能不能和年庆武见一面，我也不知道见他能说些啥，就是觉得——觉得应该和他聊聊。算一算，其实我和他没说过几句话。都没见过几次面，可这个老头子对我人生的影响，比我那个不靠谱的老豆还要大。”王长友叹了口气，“我寻思不着急，那老头子体格比我都好，还以为他一定能长命百岁呢。早知道就不拖着了。”

“毕竟是意外，谁也没办法预料到。”黄粱说，“年庆武老人是在2月23号中午去世的，我记得那天中午我在和编辑吃饭。”

“2月23号吗？”王长友若有所思的点点头，“我应该是在公园里吧，对，应该是在‘太子公园’里。”

“公园吗？”黄粱惊讶的问，“大中午的，你一个人跑去公园做什么？难不成是和人约会？”

“谁能看得上我啊？不是，我在公园里休息。”

“休息？”

“你不知道吗？我现在送快递。”

“啊，光荣的快递小哥。”

“谈不上光荣，就是混口饭吃。我干的是同城速运，满京阳市的跑。幸好有导航软件，不然我是真找不对地方。”王长友说，“一整天都在外面骑小三轮，

也没个地方能休息。我一般中午要是没单子的话，就去快餐店之类的地方待着。那天去‘太子公园’只是顺道，毕竟大冬天的，去公园也没个地方能待。”

“也是。”黄粱点点头，“这么说当时就你自己了？”

“我倒是想雇个人了，没钱啊。对，就我自己。2月23号啊...那天对我来说还是个好日子呢。”

黄粱挑起一侧眉毛：“好日子？因为年庆武去世了？”

“和那老头子没什么关系，你要是不说，我上哪儿知道他人没了，不是，”王长友边说边掏出手机，放在桌面上，“这手机刚好是2月23号我去买的。”

“这么巧的吗？”

“嗯，这是最新型号，什么P50尊享版，乱七八糟的。”王长友用嫌弃的语气说，“是在我朋友的店里买的，说什么买新不买旧。”

“看着是挺不错的。”黄粱盯着面前的黑色手机看，“既然是新款，应该很贵吧？”

“不贵，三千出头，看在朋友的缘故，少给我算了一百块。”王长友冷笑了一声，“这就是我的价格，一百块。”

“好吧...原来2月23号那天中午您去买手机了啊。”